洪延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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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夢想之地
編輯:胡景祥
如果有人跟我一樣認定《瘋狂亞洲富豪》是亞裔美國人電影裡的大爛片,那很可能也會和我一樣非常欣賞《夢想之地》這部片。甚至可以說,《夢想之地》在亞美人影壇上是《瘋狂亞洲富豪》的完美鏡像。從主題到對於白人優越性(whiteness)的探討,《夢想之地》和《瘋狂亞洲富豪》是站在完全相反的位置。《瘋狂亞洲富豪》是關於極少數的那 1% 富豪族群,而《夢想之地》則是關於那剩下的 99% 一般人。對《瘋狂亞洲富豪》裡的角色來說,白人優越性可說是目標,但對《夢想之地》的角色來說,只求可以在他們的世界裡面生存、活著。《瘋狂亞洲富豪》把喧鬧與極端視為美德,而《夢想之地》則尋求著平衡。
圖片:夢想之地
《夢想之地》講述一個 80 年代在美國阿肯色州的韓國移民家庭故事。史蒂文·連(Steven Yeun)飾演的 Jacob 是父親,他花費積蓄買下一塊農地,投注他的熱情希望可以在這塊土地上取得成功,而這正是故事的核心。韓藝璃(Yeri Han)飾演的母親 Monica 對於農地的發展並不像 Jacob 那麼熱衷,而是想念著加州的韓國人教會社群且想要搬回加州。小孩子們,Ann 與 David,由諾兒·凱特·趙(Noel Cho)與艾倫·金(Alan S. Kim)飾演。兩位小孩都是重要角色,不過因為 David 有心臟問題,所以他往往成為故事中心人物。尹汝貞(Yuh-jung Youn)扮演 Monica 的母親純子(Soonja),由於 David 的身體狀況,以及 Jacob 和 Monica 忙於養雞場的工作,所以前來美國幫忙照顧小孩。還有,由威爾·派頓(Will Patton)所飾演的保羅(Paul),Paul 這個角色是名副其實的扛著十字架的基督教信徒,也是幫忙 Jacob 農務的重要夥伴。這兩個角色都是最充滿聖經氣息的名字,不意外地也正是最相信農場會成功的人。
表演永遠是一部電影成功與否的重要指標。導演鄭李爍(Lee Isaac Chung)的《夢想之地》如果有什麼明顯成功之處,正是讓演出達到完美平衡,安靜、含蓄但仍強而有力的表現。而且在每一個角色上都是如此。當 Monica 與 Jacob 吵架時,如果史蒂文·連或韓藝璃在演出時的聲音稍微多抖動一些或少一些,表情稍微激烈一些或少一些,就無法顯示最深層的感情世界。
小演員們的表現也十分出色,他們同樣做到了完美平衡表現這點。Ann 是長女,擔負起比較多的責任,但有時當她真的扛起這些責任時,仍表現出小孩子的一面。如果諾兒·凱特·趙在詮釋這個角色時更成熟或更稚氣,效果就不會這麼好。如果純子婆婆嘲笑 David 尿床時,反應增一分或是減一分,表演也不會如此完美。
純子婆婆,可能是整部電影裡最具渲染力且最幽默的角色,但又不至於矯揉造作。如果尹汝貞的氣場太弱,這角色就不會好笑,也就不會這麼有渲染力了。同樣地,保羅(Paul),一位會說方言(speaking in tongues)的虔誠基督教徒,卻也不會跨張地變成一個自由派眼中刻板印象的「紅州」基督徒,派頓的演技讓角色很好地呈現出來。《夢想之地》讓人想起拜倫寫的(楊德豫中譯):
多一道陰影,少一縷光芒,
都會有損於這無名之美
一部探討家庭、移民、社群這類經典議題的電影通常不會有什麼爭議,不過,此片在金球獎提名中,還是產生了些爭議。很多亞裔美國人對於金球獎將《夢想之地》提名為「外語電影」(Foreign Language Film)表示不滿。這種負面反應是完全合理的,由於電影被歸類在「外語電影」類別,因此《夢想之地》的這些亞裔演員們失去競爭演員個人獎項的資格。一部演員們演出都非常傑出的電影,卻無法競爭演員獎項是件令人失望的事,也可說冒犯了所有欣賞與喜愛演員演技的人。此外,將一部韓裔美國人電影歸類為「外來」,又一次把美國的亞洲人視為「永恆外國人」(perpectual foreigner)。這方面,已經有許多論述。
除了種族主義之外,這個爭議也凸顯了好萊塢的文化霸權與經濟統治地位。電影及其相關周邊產品是美國主要出口之一,而好萊塢正是美國在世界各地施展文化霸權的管道。設置一個「外語」類別,好讓金球獎可以上一層容許國際競爭的薄漆,但同時,也強迫像英國或澳洲這些非美國英系國家的電影,必須與好萊塢電影競爭。因此,金球獎陷入一種矛盾,一方面對外強加了美國文化霸權,但同時這個結構對內卻無法看見美國特質當中具有非白人的文化。
圖片:夢想之地
因為這個爭議,《夢想之地》裡,如何處理種族主義與白人優越性是值得探討的。這部電影對於種族主義的處理方式,相對比較複雜。不像過往常見的種族議題表現方法,敘述明顯的種族歧視,而且對歧視者給予譴責與報應。但對於《夢想之地》裡的人物而言,種族主義是很單純且當下的存在,就像我們呼吸的空氣或喝的水那樣的存在。但是,這不代表《夢想之地》忽視了種族主義,而是電影對於種族主義的意識形態是用理解的態度來對待,而不僅侷限於譴責。例如,當電影裡面的人物做了我們現在會稱為「微侵略」(microagression)言行的時候,雖然可能只是短短的敘述表達,但這些角色的人性從未消失──對比《逃出絕命鎮》或《決殺令》裡卡通式誇張的種族歧視角色。
我猜想,很多主流電影觀眾會對這種種族主義的詮釋方式感到失望,而可能比較偏好,例如,《瘋狂亞洲富豪》那樣,一個卡通式的種族歧視角色立刻遭到懲罰的劇情。然而,《夢想之地》電影的這種詮釋,才是比較真實的典型種族實際經驗。這也凸顯了傳統上對種族主義的描繪是多麼地狹隘,美國媒體在電影或是新聞裡,傾向關注以人為中心且富有戲劇性的種族歧視事件,甚至,只有人被殺或受重傷的種族事件才值得討論。
最終,種族、種族主義,以及根深蒂固地無視亞裔美國人感受而將其視為外國人等等這些爭議,模糊了《夢想之地》的重點。該討論的是《夢想之地》作為電影本身,這是一部具有藝術美感的電影。或許,我們應該要向《夢想之地》學習,在面對艱困情況時,不是憤怒,而是以平衡與優雅來對話與行動。